文：后文家图：后文家一直在想，用怎样的方式跟家乡的老宅子离别才气对得起它陪同我的那些年。它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垂老迈矣，再也不能支撑下去等我们归来了。城镇化建设的加剧推进，注定我那黄泥墙青灰瓦的屋子要被无情的历史湮没，连同这个乡村都子虚乌有。5年前，见过同乡发过来的视频，那是最后一次见我没有坍塌的老宅。

今天，我回来了。阔别二十余年，面临着坍塌泰半的院落，灰蒙的天底下，老宅只剩下半截土壤墙，院子里全是杂乱丛生的野草蒿子，放眼望去，尽是疮痍。影象中的一切事物也全部无迹可寻了！心中发生了一场海啸，竟无语凝噎。

心目中高峻伟岸的老宅，也瞬间坍塌了。突然大雨滂沱，水雾弥漫，整个世界都是混沌的。过往云烟似这水雾一样挥不走，扯不开，斩不停，迷离了眼睛，也迷离了心房。

老宅在鄂北的山区，不算中规中矩的四合院，共一进院落上下6间房，院外加盖了间小柴房用来放柴火和栓牲口。正房坐北朝南，位置稍高一些，西间卧房，中间客厅，东面厨房。倒座房坐南朝北，格式类似正房，不外是用来放农具杂物的，两房相距5米左右，这距离即是院子的宽度。

工具两面没有厢房，而是围墙，门楼开在东面的墙上。卧黄泥砖到顶，起脊瓦房，没有雕梁画栋什么的。

房顶是典型的三脚架结构，一根粗大的房梁，六根檩子，若干椽子支持起来，都刷上防虫蛀的乌黑的油漆，铺的是农村最常见的青瓦，这种屋子在农村随处可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是父亲买来的，也不知道建了多久了。我在这里住了9年，1岁到9岁。偌大的院子铺的是平滑的石板，青黄红绿都有，挺漂亮。西面围墙处是猪圈，猪圈外栽有一棵柳树和一棵银杏树，柳树下面父亲用水泥建了一个鱼池，从院外池塘里打上来的鱼都市放在内里用清水养起来好招待来访的客人。

柳树现已不见了，但银杏树尚在，枝繁叶茂，白果掉了满地，我当年离家的时候，它仅有拇指粗细还不能挂果。就是这个不起眼的院子陪同我渡过了春赏柳曳燕筑巢，夏听蝉鸣落雨声，秋拾落叶望明月，冬扫积雪敲冰凌的优美岁月。当阳光照进木制窗格子里洒在床前的清晨，叫醒我的是院子里打鸣的大公鸡或清脆的鸟鸣，亦或者舔着我脚丫子的大黄狗。抬手看看昨晚在胳膊上画的手表，时间永远是6点钟“嗯，该起来啦！”对自己说。

穿好粗布衣裤和婶子们给做的千层底布鞋，先去看看猪圈里那头小黑猪长大了几多，再瞅瞅池子里的鱼另有几条，大黄狗想学猫捞鱼，也把爪子往水里探了探，终究什么也捞不着。父亲趁太阳还没升起来，下地干活了。母亲扫除完庭院，拾掇好屋里屋外的落叶垃圾后给我们做早饭。一般就是面片汤，面疙瘩汤或咸菜粥啥的，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但很香甜。

吃完早饭，我就左手提着外婆缝的碎花布书包，右手牵着我家唯一的一只羊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栓好，然后走小路去学校，总会遇到满身水雾的父亲赶回来吃早饭。中午放学回来用饭，都市老远听见父亲破旧的录音机里传出当年港台盛行的歌曲，什么《甜蜜蜜》《舞女泪》等等，那花花绿绿的磁带放了满满一抽屉，我们很喜欢把内里的带子抽出来玩儿，缠的满院子都是，被父亲呵叱很多多少次。母亲喜欢烙不加泡打粉那种饼，饼实在，又顶饿。

一张张饼子烙好后，卷上韭菜，豆腐乳或自己从河沟里捞起来的小河虾，真香。然后等从门外走过叫我一起去上学的小同伴，会给我带点他们家好吃的，也就是板栗啊，煮熟的花生啊什么的。我也会把母亲烙的饼跟他们分享。

没有人教我们要学会分享，而是那时农村人的淳朴，天性就是如此。晚上放学回来，我会去疏弃的田里骑上外公众的那头角长得很弯的洪流牛回去，它身上有一股牛特有的腥味，牛虻围着它转，它用尾巴一扫一扫的驱赶着，嘴里还不停的嚼着，载着我，迎着夕阳往家走，到了池塘边，牛要喝水了，它把头弯下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因为牛皮有点滑，又没有抓手的地方，好怕它一下把我掀进池塘里，只管这池塘里我也下去游泳很多多少次啦。栓好牛然后去牵回我家的羊，会理想着自己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让羊在前面跑，我在后面拉着绳:“驾，驾，驾，吁！”大黄则在我旁边摇头摆尾的跑。

大人们也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吃晚饭了，母亲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的八仙桌上，再去烧一暖水瓶水，倒进放茶叶末的搪瓷缸子里放凉，全家围在一起，打开屋檐下朦胧的白炽灯开吃了，上有当头月，下有朦胧灯，一下显得温馨起来，总能瞥见中堂画上的毛主席是那么的伟岸和亲切。吃的最多的就是地里的青菜和池塘里的鱼，偶然也会有父亲从山上搞的野味，煮鱼的时候放点“大茴”特别香，厥后我考证了，家乡话“大茴”，极有可能是学名紫苏的一种。当年的怙恃也才20多岁，这流淌的时光也是他们的青春啊。吃完饭做完作业，父亲打开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然后走到院子里旋转挂在竹竿上的天线，一边转一边问:“有信号了不？”，我在屋里盯着电视屏幕，看它从一片雪花滋滋啦啦到逐步清晰有了影像，回到:“再转一点点，转，转，好！”，也就能搜一两个电视台。

《新闻联播》放完就是天气预报，盼愿已久的电视剧《神雕侠侣》《雪山飞狐》终于要开始了，看完2集还意犹未尽，通常痛恨中间穿插的广告太长。夏天的晚上，虽然也会去院外和邻人们一块纳凉，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院子里渡过，那张我睡过的竹床，现在还在！微风习习鸟啼虫叫，最常听见的是蛐蛐叫和蝉鸣，另有一种不知道名字的鸟，叫的声音似乎“哥哥等到”。手摇蒲扇驱赶蚊子，看星河璀璨，听大人们唠嗑聊家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印象中的童年没有现在这么热，电风扇都没有，更别提空调了，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被怙恃抱进里屋去了。

后面很多多少年，在种种情况中睡过觉，唯有在谁人魂牵梦绕的院子里的竹床上睡的觉，最牢固最惬意。每次要下雨之前，怙恃都市把前后院的檐沟清理一下，利便积水排挤来。每年也要上房顶“捡瓦”，把好瓦换上，漏雨的地方糊点水泥补好。

那脚踩在屋顶上嘎嘎响，怪吓人的。我瞥见换下来的瓦片上长有绿绿的青苔，甚至另有生命力极强的杂草。换下来的坏瓦，对我们而言用处就多了，刮土豆皮刮姜刮鱼鳞都可以。或者打碎磨成圆圆的一片一片的，当棋子玩儿，或者用几块破砖架起来，在院子里玩过家家学大人炒菜，一堆土壤，几把绿叶杂草，几颗青果红花，外加几只不知名的毛毛虫，然后用瓦片盛着摆好，叫后院的小同伴来做客,亦或者拿到院外的池塘边“吊水漂”，那些破瓦片就是我们儿时的玩具，横竖大家都穷都没有什么玩儿的，也都穷开心。

喜欢听夜晚打在瓦上的雨声，春秋淅淅沥沥，沙沙啦啦，夏天噼里啪啦，然后听见雨水顺着屋顶瓦片的凹槽流到檐沟里，轻微的哗哗啦啦响，很有节奏，像音乐一样催眠我。但怙恃似乎不大喜欢下雨，因为他们担忧屋子漏雨或受潮。而事实上这些事情也会发生，记得很多多少次，怙恃起来手忙脚乱地拿锅碗瓢盆接屋顶漏下来的水。直到如今，依旧喜欢深夜听雨，却再也不用担忧屋顶漏水了。

我9岁的时候，革新开放的东风吹向内地，怙恃也按捺不住想闯荡的心南下了，没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自己也是寄人篱下念书求学，远离了老宅，直至它坍塌都没有回去过一次，心里是有愧疚的，它终其一生陪我一程，我却连离别的勇气都没有。再见它时，是那么的残缺苍凉，昏暗颓废。

遥远的童年好像一场美梦，简陋贫穷的生活条件却给我无尽优美的纪念。这短短一生啊，总在依依不舍地向过往离别，又不得不跌跌撞撞一路前行，寻找那看不见的前程。混迹于钢铁水泥铸就的酷寒的都会里久了，心似乎也没有了温度，只有回忆那几年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才会获得些许温暖，而这一切的载体都是老宅子。老宅没了，梦就没了，家乡也没了。

生与斯，长于斯却不能终于斯。我那可怜的老宅啊，今生都无法再见了吧！接待文友原创作品投稿，投稿邮箱609618366@qq.com。本号收录乡土、乡情、乡愁类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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